世界杯直播现场

哨声刺破寂静

屏幕里，世界杯直播现场的声浪几乎要撞碎玻璃——山呼海啸的欢呼，解说员嘶哑的激情，还有那无处不在的、潮水般的嘘声。然而这一切，在凌晨三点的客厅里，被压缩成一片失真的嗡鸣。父亲蜷在沙发一角，头微微后仰，嘴巴半张，发出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。他手里还虚握着遥控器，像握着一柄已然放下、却未及归鞘的剑。

茶几上的啤酒罐空了，旁边散落着几粒花生壳。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睡衣，一只拖鞋掉在地板上。就在几分钟前，他还挥舞着手臂，为一次越位判罚大声争辩，眼里的光像年轻时奔跑在厂队球场上一样亮。此刻，睡眠如同一位不容分说的裁判，对他吹响了终场哨。

我轻轻走过去。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，那些被岁月凿刻出的皱纹，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深重。一道涎水，正从他嘴角缓慢而执拗地淌下，划过胡茬，滴落在睡衣领口。我怔住了。我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见过父亲的衰老，它不像电视里慢镜头回放的进球，没有辉煌的轨迹，只有这般静默的、无从抵抗的滑落。

我抽了张纸巾，极轻地替他擦去。他咂了咂嘴，鼾声停顿了一秒，又继续响起。我关掉电视，世界杯直播现场的喧嚣戛然而止，房间沉入更深的静。只有他的呼吸，一起一伏，像疲惫的潮汐，拍打着夜的岸。

我给他盖好毯子，捡起那只拖鞋。忽然想起他常说的，人生就像一场球赛，终场哨响，谁都得离场。只是我从未想过，会先看见他，在这样一个夜晚，如此安静地提前练习退场。而我的世界杯，似乎从这一刻，才真正开始。